“世界上有两种黄昏,一种是别处的黄昏,一种是上海滩的黄昏。”
顾翠翠本长着一双春葱似的手,这双手把他带大,给他缝衣、熬粥,还牵他捉蟋蟀,抓菜虎。但自从进了吴家染坊帮佣,那双手便渐渐变色,粗糙,最后和母亲一样红肿皴裂。
两个少年在纵横的阡陌上跳踉着,边追边笑,朝飘着热腾腾菜汤香气的地头跑去。顾翠翠就站在地头,挨个给长工们发高粱面馒头,舀菜汤,顾植民却不看别的,唯看姐姐的两只手,上头涂着黑乎乎的油膏,闻起来怪味熏人。
“想给令阃⑬买护肤品?”
顾植民便往香樟树那边跑,果然见姐姐急匆匆冲过来,身后还跟着许广胜。他似乎明白了什么,但此时一梭子弹扫来,香樟树上啾啾作响,将十几年比高矮的划痕轰个粉碎。
“先生,一看侬便是有大想法、做大事业的人。”
顾植民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。冷月照在人间,苍白夜里,那血更红得刺眼。
男人发怔,似乎没料到一个擦鞋瘪三居然顶起针来。小皮匠将其中一张折了角,哗哗晃着,却又笑了,像是道歉,又像是挑衅:“勿好意思⑨,看先生心情不大好,只是帮侬寻寻开心而已。”
顾植民心疼姐姐,四处采来草药,调上芸薹油,做成土方药膏,药膏能止痒消毒,但气味着实令人脑壳疼。长工们眼睛盯得紧紧,生怕药膏蹭到馒头上,毁了来之不易的一餐。
“你……个头长过我再说!”
男人恍然大悟:“你讲得好,讲得妙,原来这匠心,是源于一片初心。”
“密斯忒⑦,老发身⑧的鞋面脏成这样,就像美人脸上污糟糟,都是罪过好伐!”
“小时便听人说,上海大马路,人人都穿皮鞋,那时我便神往不已。无奈家穷,只有草鞋、木屐可着,若有双布鞋,那简直能走到飞起来——后来初见皮鞋,我一眼便生喜欢,那种色泽,那种光彩,真叫人心折,那时起,我就想着,若能叫每双见着的皮鞋都干净清爽,那才好呢……”
“我去寻!”
果然,男人主动开口问起话来。
“会的呀,不过国货嘛……阿拉虽是小老百姓,可要求不想打折头……”
“植民,你逃,你逃……”
“你阿姐呢?翠翠呢?”母亲嗓子冒烟。
只有许广胜毫无忌讳,在他眼里,顾翠翠便是仙女,一笑一颦,都能飞进年画里,挂在吴大户家的椒墙上。他与顾植民同庚,家里困窘,小时便连根扎在顾家,说是兄弟情深,实是为了黏着翠翠姐。有一次三个人捋菜籽,他突然懵头懵脑发问。
“顾先生,方才讲到化妆护肤,侬见多识广,可知道有啥实惠好用的美白霜啊?”